关于跨性别医疗主义(transmedicalism)的想法

*注:跨性别医疗主义是指认为跨性别是一种身心不一致的疾病,需要医生来“诊断”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这种疾病,只有被医生判断为是跨性别的人才可以得到相关的医疗服务。

这段文字可能会少一些自发的情感宣泄,而多一些理性方面的分析和议论。写得可能有些过于长了,但是结构还是比较清晰的。

很多人(包括认识的很多朋友)都觉得跨性别是一种病,需要专业的人来诊断、治疗。只有医生才能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跨性别,配不配接受相关的药物和手术治疗。诚然,这么说可能有一定的道理,也利于大多数人的理解。跨性别嘛,就是“心理性别”和“生理性别”错位了,就是个精神疾病。听医生的,吃药、做手术就好了。只要扳正了,不就和正常人一样了吗?什么“性别肯定激素治疗”、“性别肯定手术”之类的词就是空中楼阁,直接用“性激素治疗”、“变性手术”不就好了吗?

如果我们抛弃所有现实,按照理想情况、完全“理性”地想的话,它确实听起来有一些道理。医生是万能的,ta能够精准地判定每一个人内心的性别,并且和“生理性别”进行对比,还能够知道具体什么药物是必须的、需要多少。药物也是万能的,只要用了激素,就可以从外表到内心都变成自己“心理性别”的样子,药到病除。社会也是万能的,当一个人真的完全听医生的话,完成治疗之后,社会就会以ta“心理性别”的样子去完全接受ta。ta们也应该完全隐形于社会之中,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。

但我们并不生活在乌托邦的空中楼阁里。就算对耳熟能详的那些疾病,医生的诊断也会因为各种原因,时常有所偏差,何况跨性别这种到现在都没有完善研究的现象。当然,这不是对医生群体的批判;恰恰相反,我觉得我们都必须认识到,医生不是万能的。如果我们“神化”医生这个职业的时候,它只会永远让我们失望。现实中,有一些“诊断”跨性别的医生,用着传统男尊女卑、甚至大男子主义的思想来诊断跨性别群体。如果一个MtF(男跨女)表现得像一个温柔贤惠到很好被拿捏、很好被欺负的乖乖女,她就更会被成功诊断为跨性别;而一个相对更自信、直爽的MtF则可能会被刁难。

药物也不是万能的。同样以MtF来举例,她们为了拮抗睾酮而使用的药物本身就有很多种,药理不同、作用不同、副作用也不同。甚至也有不专门使用抗雄药物来拮抗睾酮的方法。雌激素/孕激素也分很多种。跨性别女性使用的药物只有雌二醇。补充的方法也有很多:生物等同雌二醇、戊酸雌二醇等等。不同的药物、补充方法会导致不同的作用和副作用。现实中,一个医生手上摆着的,几乎只有一本《UCSF跨性别指南》,对于激素治疗的药量建议也只有短短几行。实际操作上,大多数医生会先使用少量激素,然后根据血液检测和本人反馈来调整药量。这与一个接受过相关知识的跨性别本身,自己按照指南和检测结果给自己调整药量没有任何区别。

当然,跨性别相关的医学研究更加不是万能的。就现在来看,特别针对跨性别群体的医学/医疗研究,少之又少。原因有很多:缺少研究对象、缺少学术意义、缺少资金支持、缺少社会关注。没有足够多的跨性别群体站出来,医学研究很难在统计学上有显著意义。样本不够,就很难发出好的论文。没有论文为支撑,就很难得到研究资金的支持。没有资金支持和研究成果,社会就不会关注这个群体。这是一个负向循环,没有尽头。

最后,社会也不是万能的。就算一个人真的听了医生的,吃药做手术,试图让自己”身心一致“,社会真的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ta?在一个相对稳定、经济上蓬勃发展、人们安居乐业的世界,可能会有一些。在一个经济下行,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埋头苦干,怨气和戾气遍布的世界呢?这个群体只能自己抱团取暖。而抱团取暖的后果,就是社交隔离,将自己变得边缘化,从而永世不得超生。

跨性别群体自己也不是机器,而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,活生生的人。一个人需要有自己的情感需求。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认同的东西,自己到底是谁,都没有办法自己做主,而需要靠一个“外人”,一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来决定的话,那么这个人还是ta自己吗?一个被“开出人籍”的人,还会有身心健康吗?

在这个现实中,唯有让跨性别群体自己站出来,自己为自己的利益发声,自己去努力获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,包括激素、手术、社会支持等等,才能真正打破这个负向循环,为跨性别群体整体谋求福利。文科生可以去从社会渠道增强社群内的凝聚力,让跨性别群体内部的吵闹少一点,共情多一点。理科生也可以做一些比较实际,但也不需要很大的,针对跨性别自身成因和需求的科学研究。因为当整个社会都不在意我们死活的时候,只有我们自己在意我们自己是从哪来的,往哪去的。

In this burning world, let us put our prejudice aside and unite for our common goo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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